整理者按:丁一汇,中国工程院院士, 中国气象局国家气候中心研究员,1963年进入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所创办的“研究生班”( 在赵九章先生倡导下,中国科学院1964年在中关村试办的“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前身)就读,1967年毕业后进入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所工作。1978年我校成立后,在地学院教授《高等大气动力学》等课程达40年之久。
丁一汇院士曾受教和执教于我校,熟知我校历史,特别是1964年的“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历史。学校40周年校庆之际,档案馆/校史馆于2018年9月20日在国家气象中心采访了丁一汇院士。在采访过程中,丁一汇院士详细阐述了1964年“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成立前前后后的故事。丁一汇院士的讲话对于我们了解和研究1964年“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历史,具有非常高的参考价值,现将访谈稿件刊出,与广大师生校友分享。
访谈稿经吴楠、李岳坦整理,由李莉统稿,最后由高随祥总审稿。
—— 档案馆/校史馆
丁一汇访谈实录
采访者:听闻您前几天参加了国科大地学院的院庆,您说您是1964年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学生。之前我们对这段历史了解较少,具体的历史资料掌握的并不是很多。所以我想通过您来了解这一段历史。
丁一汇:1962年,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所的所长赵九章院士(当时也称学部委员),向中央写信,建议中国科学院能不能自己办研究生院,进行统一招生、统一培养。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傅承义院士、顾功叙院士也非常支持这个建议。后来这个建议被批下来了。1962年冬天,开始组织研究生的招收考试,考试一共进行了3天。赵九章院士亲自制定了1962年冬天招生时的题目、大纲等。1963年春天发榜。当时中科院地球物理研究所共招收了6名研究生,其中5名是我们北大地球物理系的毕业生,另1名是中国科技大学的第一届毕业生。我们没有参加1963年的毕业分配, 当年7月份直接到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所研究生入学报到。报到后,赵九章先生接见了我们6人,谈到我们是为(筹办)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招收的第一批研究生,以前的研究生培养都是在研究所一个老师带一个学生的模式,现在想把学生统一组成一个研究生班来一起学习,这样可以省去一些公共课的时间投入,提高教学质量。
1963年9月份开始,我们6人开始集中上课。当时住宿地点在中国科技大学一分部,就是现在的中科院力学所,用餐是在力学所的一个小院中,由草席棚搭建的简易食堂。赵九章先生亲自为我们制定了学习计划,并提出必须学好三门课,一是高等物理,二是专门化数学,三是外语。我们6人在北京大学选读了由物理系高崇寿先生授课的专门化数学课,在中国科技大学选修了高等物理。我当时选学了空气动力学和爆炸力学,并参加了正规的考试。英语学习方面,赵先生认为我们的英语必须过关,尤其口语,因此他专门给我们配备了一位地球物理研究所的专职翻译,天天陪伴着我们学习英语,并给我们一台很大的收音机,要求我们每天必须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外文部的广播。另根据老先生们的建议,当时教材一定要我们读英国Nature 杂志上的论文。由此可见,老先生们还是很重视我们的基础知识学习的。
赵九章先生也十分关心我们的生活,专门指派人事处的一位女同志负责解决我们的各种生活问题。虽然生活紧张而艰苦,但我们的学习热情很高,除了刻苦学习指定的各门课程外,还多选修了一些其他课程,并且主动参加各种学术研讨会。
一年后,赵九章先生考虑到我们这一届研究生是中国科学院筹建研究生院招收的第一批学生,建议我们成立一个研究生班。在1964年第二届研究生招生的时候,每个班都配备了辅导员,就是现在班主任这样的角色,负责我们的学习生活。第二届入学的时候,人数多了,至少三个班(实际四个班),主要还是地学口的研究生,我们当时都集中在计算所楼的顶层。1965年招了第三届研究生,人数也再次扩大。1966届研究生经历了全国性考试,但在8月份入学前文化大革命已经爆发,就没有让他们入学,而是重新进行了工作分配。所以中科院研究生院在筹建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招考了四次,实际入学了三届。
采访者:当年入学考试的情况是怎样的?
丁一汇:当年中科院研究生院开始招收研究生,以研究所为单位招生,统一时间考试集中考试,当年我们在图书馆考了三天。
采访者:研究生院的课程教学情况是怎样的?
丁一汇:计算所对过的那栋楼的最上面一层,作为活动室,1963和1964届,每一届占一两个教室,每人一个位置都占满了。在这里不上专业课,就上政治课,这是我们必须要学的,估计是院里组织派人来讲的,讲的很好,在计算所楼的阶梯教室里上课。课程我给你回忆一下,《反杜林论》,这是恩格斯写的;《自然辩证法》和《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这些都是马克思、恩格斯写的著作。这是我们研究生院自己开课,不用出去选课,我们都学得很好,特别是自然辩证法,我们学的很认真。政治是必修课,由研究生院政治部派的老师上课,,其他老师带徒弟的专业课他们不管。我还留着自然辩证法的原装课堂笔记,还署了名,还留着呢。专业课一部分是出去到北大、科大选课的,还有一部分专业课由科学院的研究员上课。
采访者:您当年毕业的时候,研究生院有没有统一组织毕业答辩?
丁一汇:我们应该是1967年毕业,1967年上半年我们就应该毕业答辩了,当时我们论文都做好了。但是到1967年毕业答辩时形势乱了,我们的毕业论文都交上去了,但始终就没人来组织答辩。1964级和1965级的毕业论文也已经在做,但是也没人管了。研究所也乱了,老先生们作为专家被打倒,也没人管了。
采访者:毕业证书是怎么发放的?
丁一汇:所以这种情况之下,郁文在1968年就召集我们这三届的研究生开了一次会,关于这个会议的内容我也核实了一下,会上很多人提出就业分配和毕业证书这两个问题。毕业证书当时郁文答复你们都算毕业,说科学院已经乱了,各个所的领导班子也瘫痪了,已经没人负责了。我们都被召集在一起,由郁文给我们做了答复,意思就是说我们都算正式毕业,我记得这是第一条。第二条是分配我们就不管了,由所里分配,你们全部回所,因为科学院已经没有能力再分配了,就给各个所分配。所以1968年我就被分配到新成立的大气物理所,原来是没有大气物理所的。当时还有个笑话,地理所有个研究生,要求科学院将他分配到亚非拉去工作,实际上咱们国家哪有权力将他分配到非洲和拉丁美洲去(笑)。
后来毕业证以各个所为单位发下来,但是有的所乱了就没有发。我记得前身是地球物理所二部、现在空间研究院就没有发。我的一位同学在美国过世,他的爱人前两年从国外回来,希望寻找能证明他是中科院研究生的材料,可能是遗产或者资历证明需要用到,结果没有找到任何档案和材料,也没有人可以证明。后来工作人员遗憾的告诉家属,1963-1968年的研究生档案都没有了。但是我有毕业证,是1982年重新补发的,大多数所里都补发了。我猜想可能是那位同学当年去美国,所以没有给补发。我的毕业日期是1967年8月,刚好四年,最后也没有进行论文答辩,毕业证书颁发单位是大气物理所。
研究生毕业以后,中国科学院组织我们到天津66军(也就是袁世凯练兵的地方)去锻炼。当时这三届研究生全去了。还有当时没答辩的62年入学的研究生也去了,他们不在研究生院里面,但也算是这一届毕业。
采访者:您能说一下其他几届研究生的情况吗?
丁一汇:1964届是从1964年夏天开始入学的,班数多了。1963届我们只有6个人,在我印象中1964届至少有三个班。1964年的夏天我们都集中在计算所对面一个楼的最高一层,那一层就是当时所谓的研究生院了,但是主要都是地学口的学生。我认为这使得研究生院还是试办性质的。但是这个时候有管理人员,院里边也派了人,已经比较正规了,我们都很清楚当时的总负责人是郁文。接下来就到1965年了。1965年这一届顺利进来了。一共招了四届。第四届是1965年冬天到1966年的春天之间考试的,本来他们应该在1966年的八月份报到,但是六月份就爆发了文化大革命。那个时候造反派都起来了,院部乱了以后就没让他们报到。后来据我了解,这些人大学毕业后统一分配工作了,至少地球物理所的那些人是这样的。所以研究生院(筹建阶段)真正考了四届,入学了三届。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人,陆大道就是1964届的,大气物理所的黄荣辉院士是1965届的。还有合肥物质所光学大气研究中心的胡焕林,也是1965届的,他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分到安徽光机所去了,后来还当过所长。
采访者:您觉得研究生院这段经历对您以后的学习和工作有什么重要影响?
丁一汇:我觉得这段学习生涯对我而言很重要。第一点,大学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我们学的东西还有缺陷,实际上和后来我在研究生院学的东西还是差了一个档次。在研究生院学的东西,就给你提供了一个跨入科学殿堂的阶梯。没有研究生院的学习,你跨不过这一步,你还是等于在那里学基础课,做习题。我们由学生的时代跨入研究的时代,研究生院这一步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参加了很多活动,学了很多比较深一点的学科,慢慢就和我们研究方向挂起来了。比如我之前给你提的磁流体,大学里没有啊,只能在这里学,学完之后方程组啊什么都有了,马上就和当时最新的研究工作联系在一起了,要不然你不懂。大学学到的是最基础的,是基础的基础。研究生院那里也是基础教育,但那个基础已经接近科学研究的基础了,学完之后就很自然过渡到了研究领域里。现在你让一个大学生做研究,他弄不了,也不知道方法。可是在研究院这样一个三、四年的磨练、熏陶,再加上基础课和他的研究方向基本一致的,这样一来很快就进入到研究的领域。这一步老师的帮助是非常大的。那些中年、老年的研究员他们做研究非常好,课讲的也非常好,和实际联系在一起,和最新的研究联系在一起,可以帮助到你。
研究生这段经历对我来说真是开阔了眼见,增强了基础啊!研究生院学习这一步可以加速人才的培养。